刘老二摔门而去的巨响,仿佛带走了病房里最后一丝虚假的温度,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绝望的啜泣。
林薇薇瘫在地上,头发散乱,病号服领口被刘老二扯得歪斜,露出脖颈上刺目的红痕。她不再大哭,只是肩膀一下下地抽动,发出一种类似小动物濒死的、压抑的呜咽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,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我母亲张慧芳终究是心软,叹了口气,走上前想去扶她:“薇薇,先起来吧,地上凉,你刚生完孩子……”
“别碰我!”林薇薇猛地甩开我母亲的手,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锐,“不用你们假好心!看我的笑话很得意是吧?滚!都给我滚!”
我母亲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掠过一丝受伤和无奈,最终摇了摇头,退到了一边。她知道,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。
我没有理会林薇薇的崩溃,只是专注地抱着怀里小小的婴儿。孩子的哭声已经渐渐止歇,大概是哭累了,此刻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、不谙世事的大眼睛,好奇地看着这个混乱的世界。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我的衣领,传递来一丝微弱的依赖感。
我的心,像是被这细微的触碰蛰了一下,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。
这个孩子,他有什么错?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,却要承受成年人世界里的龌龊与算计带来的苦果。法律上,他依然是我的婚生子。情感上……我看着他那张与林薇薇有几分相似、却找不到丝毫我自己影子的脸,内心一片冰冷的荒芜。
但无论如何,稚子无辜。
我轻轻拍着他的背,哼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调子,试图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抚。
病房门被轻轻敲响,之前那个护士探进头来,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:“那个……林薇薇家属,产妇需要休息,情绪不能太激动。另外,刚送出去抢救的那位老先生,已经脱离危险了,在楼下心内科观察室。你们看……”
“谢谢,我们知道了。”我平静地回应。
护士点点头,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林薇薇,迅速关上了门。
“听到了吗?你爸脱离危险了。”我对着地上的林薇薇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。
林薇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,但依旧没有抬头,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。
我知道,她在逃避。逃避现实,逃避责任,逃避即将面对的一切。
但逃避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我抱着孩子,走到病房的沙发旁坐下,将我母亲也叫到身边。我母亲担忧地看着我,低声道:“小默,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那鉴定……还有刚才那个人……”
我拍了拍母亲的手,示意她稍安勿躁。然后,我看向地上的林薇薇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审讯般的淡漠:
“林薇薇,戏演到这里,该收场了。”
她不动。
“你可以继续装死。”我继续说,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,“但有些话,我今天必须说清楚。趁着妈也在这里,做个见证。”
林薇薇的肩膀缩得更紧了。
“首先,孩子。”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,“根据那份鉴定报告,他和我,以及刚才那个刘老二,都没有生物学关系。也就是说,他的亲生父亲,另有其人。”
我母亲倒吸一口凉气,捂住了嘴。
林薇薇的身体剧烈一颤。
“其次,我们之间的关系。”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,落在她身上,“从你怀孕,不,或许更早开始,你对我的欺骗就已经存在。今天的‘抢姓’闹剧,更是你们林家精心策划的一步棋,目的是什么,你我心知肚明。”
我顿了顿,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气里:“所以,我们的婚姻,已经没有任何维持下去的基础和必要。离婚,是唯一的选择。”
林薇薇猛地抬起头,脸上泪痕交错,眼神里充满了恐慌:“不……陈默,你不能……我知道错了,我真的知道错了!你原谅我这一次,我们好好过日子,孩子……孩子我们可以当作是……”
“当作是什么?”我打断她,语气讥诮,“当作是我亲生的?林薇薇,是你傻,还是你觉得我傻?覆水难收,破镜难圆。有些底线,一旦跨过,就回不去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孩子还这么小,他需要爸爸!需要完整的家!”她试图用孩子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完整的家?”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“一个建立在欺骗和算计基础上的家?一个连孩子亲生父亲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家?林薇薇,你觉得这样的‘完整’,对孩子来说是幸福还是灾难?”
她哑口无言,脸色灰败。
“至于孩子需要爸爸,”我语气稍缓,但依旧冰冷,“他的亲生父亲,或许正在某个角落,或许连你自己都未必清楚到底是谁。但无论如何,这个人,不会是我。”
我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,继续抛出我的条件:
“离婚协议,我会让律师尽快准备好。鉴于你是婚姻的过错方,并且存在重大欺诈行为,财产分割上,我不会做任何让步。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,包括那套房子,我要百分之八十。你的个人物品,你可以带走。至于孩子的抚养权……”
我停顿了一下,注意到林薇薇的呼吸瞬间屏住。
“鉴于孩子并非我亲生,且你目前的精神状态和抚养能力存疑,我会向法院申请,由我暂时抚养孩子,直至他的亲生父亲出现,或者法院做出其他裁决。当然,你可以随时探视。”
“不!你不能抢走我的孩子!”林薇薇尖叫起来,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,却因为虚弱和激动再次跌倒。
“抢?”我冷冷地看着她,“林薇薇,你搞清楚,现在不是我要抢孩子。是你在没有能力给他一个清白、稳定、健康的环境的前提下,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。我暂时接手,不是抢夺,是负责。是对这个无辜生命的负责。”
我的语气斩钉截铁,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。
“当然,你可以拒绝,可以起诉。但是,”我话锋一转,声音压低,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,“你想让今天病房里发生的一切,包括那份鉴定报告,还有可能存在的……其他证据,都成为法庭上公开质证的材料吗?你想让全江城的人都知道,你林薇薇是个什么样的人,这个孩子是在怎样不堪的情形下出生的吗?”
诛心之言。
林薇薇彻底僵住了,像是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雕塑。她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、绝望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她知道,我手里掌握的,不仅仅是那份鉴定报告。那个U盘里的内容,像达摩克利斯之剑,悬在她的头顶。
她没有任何筹码可以跟我谈条件。
长时间的沉默。
病房里只剩下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,以及林薇薇粗重、绝望的喘息。
最终,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脑袋耷拉下去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……好……我……我同意离婚……条件……按你说的……”
这句话,用尽了她最后的尊严。
我点了点头,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“律师明天会联系你。在你找到住处之前,你可以暂时住回娘家。孩子,我先带走。”
说完,我抱着孩子站起身,对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的母亲轻声道:“妈,我们走吧。”
我母亲回过神来,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败絮般的林薇薇,最终什么也没说,默默跟在我身后。
我抱着孩子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背叛、算计和耻辱的病房。
走廊里灯火通明,偶尔有护士和病人家属走过,投来好奇的目光。但我浑然不觉。
我知道,这只是第一阶段的结束。
林薇薇不会甘心,林家不会善罢甘休,那个刘老二更是个定时炸弹。
而那个真正的、隐藏在迷雾中的孩子生父,更是一个未知的变数。
还有我手中,那份指向另一个男人的鉴定报告补充页……我并没有完全亮出底牌。
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。
只是不知道,在这场精心设计的局中,我究竟是螳螂,是黄雀,还是……那个最终收网的渔翁。
我低头,看着怀中已然熟睡的孩子,轻轻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姿势。
夜还很长。
路,也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