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出生那天,产房外欢声笑语。
岳母红光满面地宣布:“我们商量好了,这孩子必须随母姓,彩礼那份我们补上。”
我默默掏出早已备好的DNA报告,掷地有声:“先看看这是谁的种。”
妻子瞬间脸色煞白,岳父一把抢过报告,双手颤抖。
病房门突然被撞开,一个陌生男人冲进来大喊:“让我看看我儿子!”
整个产科楼层,刹那间寂静如死。
二零二五年,夏末,江城妇幼保健院。
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希望混杂的味道,不算好闻,却足以让等候在产房外的人们甘之如饴。已经是深夜十一点,廊灯白得有些晃眼,映照着几张疲惫又期盼的脸。
我,陈默,靠在冰凉的墙壁上,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。听着产房里隐约传出的、属于林薇薇的压抑呻吟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又缓缓松开。激动,忐忑,还有一种即将为人父的、混杂着些许惶恐的巨大喜悦,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。
岳父林国栋和岳母赵春梅坐在对面的长椅上。林国栋端着架子,手里盘着那串油光水亮的小叶紫檀,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产房门口那盏“手术中”的指示灯。赵春梅则显得亢奋得多,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,正拉着我母亲的手,喋喋不休地规划着孩子的未来。
“亲家母,你是不知道,我和老林昨晚一宿没睡,就想着给孩子取名字呢!”赵春梅红光满面,嗓音尖利,“林致远!这名字怎么样?宁静致远,寓意多好!男孩子,就得有这份大气!”
我母亲张慧芳,一个温婉惯了的知识分子,脸上惯常带着温和的笑意,此刻也只是微微点头:“亲家母费心了,名字是不错。不过,这孩子是陈默和薇薇的,最终叫什么,还得看他们小两口的意思。”
“哎哟,他们年轻人懂什么!”赵春梅不以为然地摆手,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响,“这取名是大事,关乎孩子一生的运势,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。我们做长辈的,得把好关!”
她说着,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某种笃定。我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,心头那点喜悦被一层莫名的阴翳悄无声息地覆盖。这种被支配、被安排的感觉,从我和林薇薇谈恋爱开始,就从未间断过。房子买在哪里,装修什么风格,婚礼怎么办,甚至我换什么工作,岳母都要插一手。美其名曰是为我们好,实则不过是满足她强烈的控制欲。
我曾无数次妥协,一方面是因为爱林薇薇,不愿她夹在中间为难;另一方面,也是念及他们是长辈。但孩子跟谁姓这件事,是我心底最后一道防线,绝无退让的可能。这是早在林薇薇怀孕初期,我们就达成的共识——孩子随父姓陈。当时她答应得好好的,还说她爸妈那边她去沟通。
难道……又变卦了?
我不动声色地看向产房方向,薇薇痛苦的呻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。此刻,她正在里面为我们共同的生命挣扎,而我却在外面承受着她家人施加的无形压力。一种混合着心疼、憋闷和不安的情绪,在我胃里慢慢凝结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。
终于,在接近凌晨一点的时候,产房的门“哗啦”一声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,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:“林薇薇家属?”
我们所有人瞬间围了上去。
“生了!生了!母子平安!”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喜悦,“是个男孩,六斤八两。”
那一刻,像是有温暖的潮水瞬间涌遍全身,冲刷掉了所有的焦虑和等待的煎熬。我的儿子!我和薇薇的儿子!巨大的狂喜让我几乎要落下泪来,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抱那个小小的、皱巴巴的襁褓。
“哎哟!我的大胖外孙!快让姥姥看看!”赵春梅动作比我更快,几乎是抢一般从护士手里接过了孩子,脸上笑开了花,声音尖得刺耳,“瞧瞧这眉眼,这额头,多像我们薇薇!一看就是我们林家的种!有福气!”
林国栋也凑了过去,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,连连点头:“好,好,哭声洪亮,像个男子汉。”
我母亲也凑在一旁,满眼慈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,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。
我被挤在了外围,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看着岳母一家簇拥着我的儿子,那种“外人”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和刺人。喜悦还在,但已经被一种冰冷的隔阂感稀释了。
护士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,只是礼貌地提醒:“产妇马上推出来,需要观察两小时才能回病房,家属可以先到病房等候。”
VIP单人病房是早就预定好的,宽敞明亮。我帮着把薇薇提前准备的大包小包安置好,心思却全系在即将被送过来的孩子和薇薇身上。
大约半小时后,林薇薇被护士用轮椅推了进来。她脸色苍白,头发被汗水浸湿,黏在额角,整个人透着力竭后的虚弱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,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。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已经清洗包裹好的婴儿,放在她身边的移动婴儿床上。
“薇薇,辛苦了。”我快步上前,握住她冰凉的手,声音有些哽咽。这一刻,所有的不快都被对她的心疼压了下去。
林薇薇对我虚弱地笑了笑,目光便迫不及待地投向旁边的孩子,充满了爱怜。
赵春梅和林国栋也跟了进来,病房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。赵春梅指挥着我母亲去倒水,又让林国栋调整空调温度,自己则一屁股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,目光灼灼地盯着婴儿床里的外孙,嘴里不住地夸赞。
一番忙乱和最初的喜悦过后,病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。
赵春梅清了清嗓子,脸上堆起一种刻意的、带着压迫感的笑容,目光扫过我,最后落在林薇薇身上,声音拔高:“薇薇啊,孩子也平安生下来了,是个带把的小子,这可是天大的喜事!有件事,趁现在人齐,咱们就得定下来了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来了。
林国栋也收敛了笑容,背着手,恢复了那副一家之主的威严模样。
我母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,担忧地看了我一眼。
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眼神有些闪烁,不敢与我对视,只是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赵春梅对我的反应视若无睹,或者说,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反应。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我跟你爸,还有薇薇,我们早就商量好了。这孩子,必须随母姓,姓林!名字我们都取好了,就叫林致远!”
她顿了顿,像是施舍般看向我,语气“宽宏大量”:“陈默啊,我们知道,按老规矩是该随父姓。但时代不同了嘛,咱们要开明一点。你放心,我们林家不会亏待你。当初你们结婚,彩礼我们要了十八万八,是多了点,但这次,只要孩子姓林,这笔钱,我们补给你!就当是……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!”
补彩礼钱,换我儿子的姓氏?
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,我的拳头在身侧骤然握紧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带来尖锐的刺痛,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。我看向林薇薇,我的妻子,我儿子法律上的母亲,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薇薇,这也是你的意思?”
林薇薇避开了我的目光,低着头,手指绞着被角,声音细若蚊蚋:“陈默……我……我妈他们也是为孩子好……姓林,以后……以后资源也好一些……”
为她好?资源?
我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窖,彻骨的寒。原来,所谓的共识,所谓的沟通,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。他们一家人,早就背着我,谋划好了要夺走我儿子最基本的归属标识!甚至不惜用钱来羞辱我!
看着林薇薇那副心虚又懦弱的样子,看着岳母那副志在必得的嚣张嘴脸,看着岳父那默许的威严,连日来的隐忍和压抑,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临界点。
也好。既然你们不仁,就别怪我不义。这出戏,是你们逼我提前上演的。
我深吸一口气,极力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,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笑容。
“为孩子好?补偿我?”我重复着这两个词,声音不大,却让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,带着惊疑、不解,还有赵春梅毫不掩饰的轻蔑,仿佛在说:怎么,你还敢有意见?
我没有理会他们,只是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手伸进我随身携带的、已经有些磨损的电脑包外侧口袋。
那里,放着一样东西。一样我原本希望永远没有机会用上的东西。一份薄薄的纸张,却重逾千斤。
在赵春梅不耐烦的催促和林国栋皱起的眉头中,我掏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。
袋子很普通,上面没有任何标识。
我捏着文件袋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但我抬起头,迎上岳母那双势利的眼睛时,眼神已经变得一片冰冷。
“随母姓?补偿?”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,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,“这件事,先不着急。”
我将文件袋“啪”地一声,不轻不重地拍在病床尾部的白色被子上。
“爸,妈,还有薇薇,”我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瞬间变色的脸,最后定格在林薇薇骤然惨白的脸上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在讨论孩子跟谁姓之前,不如,我们先来看看这个。”
“看看这到底,”我加重了语气,掷地有声,“是、谁、的、种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