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氏集团的周年庆典,排场极大。宴会厅内觥筹交错,衣香鬓影,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悉数到场。
当霍沉屿携着阮薇出现时,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。一方面是因霍沉屿的地位,另一方面,则是因为阮薇身上那件过于夺目的红裙。在满场优雅低调的黑白灰、香槟金中,那一抹正红,像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,激起了层层涟漪。
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。
“那就是霍总的未婚妻?以前没怎么注意,今天这么一看……挺扎眼啊。”
“这裙子……是不是太张扬了点?不像霍总一贯的品味。”
“听说苏家那位今天也来了,这下有好戏看了……”
阮薇仿佛听不到那些议论,她挽着霍沉屿,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,步伐从容,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陪他出席活动时,都更像一位真正的女主人。她能察觉到霍沉屿手臂肌肉的紧绷,但他没有推开她,只是周身的冷意更重了几分。
很快,他们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苏晚晴。她穿着一身柔美的浅粉色长裙,像一朵需要人精心呵护的娇嫩花朵。看到霍沉屿,她立刻笑着迎了上来,目光在触及阮薇身上的红裙时,明显顿了一下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……不悦。
“沉屿,你来了。”苏晚晴的声音依旧甜美,她自然地想站到霍沉屿的另一侧。
就在这时,阮薇却微微侧身,巧妙地挡在了霍沉屿和苏晚晴之间,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苏晚晴的视线里。她举起手中的香槟杯,对着苏晚晴,笑容明媚,甚至带着一丝主场般的热情:
“苏小姐,好久不见。欢迎回国。”
她的声音清晰,动作自然,仿佛她才是这里名正言顺的女主人,在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这一下,连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。这位一向低调的“阮小姐”,今天是怎么了?
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,但很快恢复如常,也举了举杯:“阮小姐,谢谢。你今天……很特别。”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阮薇的裙子。
“是吗?”阮薇轻笑,指尖轻轻摩挲着杯脚,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,“沉屿说,红色衬我。苏小姐觉得呢?”
她话音落下,明显感觉到挽着的臂弯猛地一僵。
霍沉屿终于垂眸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那眼神极其复杂,有震惊,有审视,有被挑衅的怒意,甚至……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光芒。
苏晚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,她勉强维持着风度,说了句“失陪”,便转身走向别处。
阮薇保持着脸上的笑容,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看,霍沉屿。
这就是你要的“风度”。
戏,才刚刚开始。
宴会厅的喧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模糊不清。霍沉屿几乎是半强制地将阮薇带离了人群中心,走向通往露台的侧门。他步伐极大,阮薇穿着高跟鞋,需要小跑才能跟上,手腕被他攥得生疼,那抹刺眼的红在灯光下晃动着,像一道流动的血痕。
露台空旷,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,吹散了阮薇颊边的碎发,也让她因酒精和情绪而发热的脸颊稍微降温。
“砰”的一声,霍沉屿反手关上了露台的门,将里面的浮华与音乐隔绝。他猛地甩开她的手,力道之大,让阮薇踉跄了一下,后背撞上冰冷的石质栏杆。
“阮薇,”他逼近,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,声音低沉,压抑着骇人的风暴,“你今晚,在玩什么把戏?”
月光下,他的脸色铁青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戾气。她身上的红裙,她刚才对苏晚晴说的那些话,无一不在挑战他的底线,践踏他绝对的控制欲。
阮薇稳住身形,后背的冰冷和手腕的疼痛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。她抬起头,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盛怒的目光,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,那笑容在月光下带着一种凄艳又倔强的味道。
“把戏?”她重复着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,却字字清晰,“霍总不是要求我拿出‘霍太太’的风度吗?我只是在尽力扮演我的角色而已。还是说,霍总觉得我演得不够好?不够……温顺?”
“风度?”霍沉屿猛地抬手,指尖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,又硬生生停在半空,攥成了拳,骨节泛白,“穿着这种招摇的颜色,在晚晴面前大放厥词,这就是你理解的风度?!”
他的怒气像实质的火焰,灼烧着周围的空气。但阮薇发现,自己竟然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。当退无可退,恐惧反而变成了某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。
“招摇?”阮薇轻笑一声,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红裙,“比起苏小姐身上那件需要三位助理打理的定制款,我这件不过是百货公司的成衣,怎么就招摇了?还是说,霍总觉得,我只配穿那些灰扑扑的颜色,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,永远只能躲在您和苏小姐的光环后面?”
她往前踏了一小步,拉近了两人之间危险的距离,仰头看着他,眼底是豁出去的决绝:“霍沉屿,你把我关起来,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,用我妈妈威胁我,不就是为了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,当一个随叫随到、没有思想的玩偶吗?”
“可惜,”她的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,“玩偶也会有脾气。你既然不准我杀青,那这场戏怎么演,或许……也该由我说了算。”
霍沉屿的瞳孔骤然收缩,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。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、任他拿捏的契约未婚妻,她像一株突然长出尖刺的野蔷薇,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着他的禁锢。
愤怒、震惊、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、被挑衅后产生的强烈征服欲,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。他猛地伸手,不是碰她,而是重重一拳砸在她身侧的栏杆上!
“砰!”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露台上格外刺耳。
阮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,但依旧倔强地站着,没有退缩。
“由你说了算?”霍沉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,他俯下身,滚烫的呼吸混杂着酒气喷在她的脸上,眼神阴鸷得可怕,“阮薇,你似乎忘了,谁才是这场戏的导演。我想让你怎么演,你就得怎么演!我想让你存在,你才能存在!我想让你消失……”
他的话语顿住,带着未尽的威胁,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阮薇的脖颈。
就在这时,露台的门被轻轻敲响,林哲冷静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:“霍总,董事们都在等您切蛋糕。”
霍沉屿死死地盯着阮薇,胸膛剧烈起伏。几秒钟后,他眼中的疯狂风暴缓缓压下,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覆盖。他直起身,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领结,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、掌控一切的霍氏总裁模样。
“回去。”他命令道,语气不容置疑,“今晚的事,我会让你知道,挑战我的代价。”
说完,他不再看她,转身拉开露台的门,走了出去。挺拔的背影很快融入宴会厅的光影之中,仿佛刚才那个险些失控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。
冰冷的夜风重新将阮薇包裹。她独自站在空旷的露台上,后背紧贴着冰冷的栏杆,方才强撑起来的勇气像潮水般退去,留下的是阵阵虚脱般的寒意。
她低头,看着自己身上这片刺目的红,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、近乎黑色的光泽。
代价?
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?
或许,当失去一切包括希望之后,反而能获得一种扭曲的自由。
她慢慢直起身,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和裙摆,唇边重新勾勒出那个练习过无数次的、得体而疏离的微笑。
然后,她挺直背脊,像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王,一步步走回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。
戏,还在继续。
只是导演和演员,都已然失控。
那场庆典后的几天,顶层公寓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。霍沉屿没有再出现,林哲也只是例行公事般地送来必需品,确认她的存在。阮薇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,困在奢华却冰冷的中央。
但平静很快被打破。
这天下午,阮薇正蜷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看书(一本从霍沉屿书房里翻出来的、晦涩的经济学著作,与其说是阅读,不如说是一种对抗虚无的方式),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。
不是林哲惯常的、谨慎的敲门后进入。是直接开门。
她抬起头,看见霍沉屿走了进来。他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大衣,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的寒气,脸色是一种近乎疲惫的苍白,眼下有淡淡的青影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像暗夜里燃烧的炭火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书房或者忽略她,而是径直朝她走来,步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阮薇合上书,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,戒备地看着他。
他在她面前站定,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,像是要重新审视她,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。
“收拾一下,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口吻,“晚上回老宅。”
老宅?霍家老宅?阮薇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只在合约初期,被霍沉屿带着去过一次,那是一座位于半山、占地极广、规矩比皇宫还多的中式宅院。霍家的长辈,尤其是霍沉屿那位威严刻板的祖父,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。对她而言,那里比这个顶层公寓更像牢笼。
“我不去。”阮薇几乎是立刻拒绝。她受够了在他掌控下的任何表演。
霍沉屿的眉头骤然拧紧,眼底的火星噼啪作响。“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。”他俯身,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,将她困在方寸之间,气息带着压迫感,“爷爷要见你。”
“见我?”阮薇觉得可笑,“霍总,需要我提醒你吗?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。我没有义务去应付你的家人,尤其是那位显然看我不顺眼的霍老先生。”
“交易?”霍沉屿重复着这个词,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意味,“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。从你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,你的一切,就由不得你自己了。包括你的时间,你的自由,以及……你现在该出现在哪里。”
他猛地伸手,捏住她的下巴,力道不轻,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。“苏晚晴今晚也会去。”
阮薇的瞳孔微缩。原来如此。又是一场需要观众的好戏。是要她在霍家长辈和苏晚晴面前,继续扮演那个被他牢牢掌控、用以气走白月光的工具未婚妻?
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心脏。她用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,但他的手指像铁箍一样牢固。
“霍沉屿,你够了!”她声音发颤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绝望,“你要演你的深情戏码,何必每次都拉上我?去找你的苏晚晴!放我走!”
“放你走?”霍沉屿盯着她因愤怒而染上绯红的脸颊,和那双因为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,喉结滚动了一下,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危险,“阮薇,我告诉过你,戏没演完。”
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,缓缓下移,掠过她因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,最后定格在她因为激动而略显苍白的唇瓣上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一种不同于愤怒的、更加暧昧而危险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。
阮薇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,那里面翻滚的欲望让她心惊,她开始更剧烈地挣扎:“放开我!你这个疯子!”
她的抗拒像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点燃了霍沉屿眼底压抑的火焰。他不再说话,而是猛地低头,狠狠吻住了她的唇!
这个吻,与上次在窗边的惩罚不同,带着一种蛮横的、不容拒绝的掠夺意味。他撬开她的牙关,纠缠着她的舌尖,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,将她所有的反抗、所有的意志都吞噬殆尽。他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她的腰,将她死死按进自己怀里,两人之间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。
阮薇的捶打和推拒在他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。窒息感混合着一种陌生的、被侵犯的战栗,让她浑身发软。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又强势的气息,耳边是他粗重的呼吸声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,霍沉屿终于放开了她。他的额头抵着她的,呼吸依旧灼热急促,深邃的眼眸里是未退的浓重欲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。
“由不得你选择,阮薇。”他沙哑地宣告,指腹用力擦过她红肿的唇瓣,留下轻微的刺痛感,“记住你的身份。现在,去换衣服。”
他松开了她,转身走向衣帽间,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吻只是执行命令前的一个必要步骤。
阮薇瘫软在沙发里,大口喘着气,嘴唇上还残留着他暴戾的气息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不是因为情动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。
她看着霍沉屿消失在衣帽间门口的挺拔背影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身份?
玩物的身份吗?
她慢慢抬起手,用手背狠狠擦过自己的嘴唇,直到那柔软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感。
好,霍沉屿。
既然你要把我最后一点尊严都踩在脚下。
那我们就看看,到底谁先在这场互相折磨的戏里,彻底疯掉。
霍沉屿亲自挑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,款式保守,颜色沉郁,像是要将阮薇身上最后一点鲜活也彻底掩盖。他没有给她任何妆发时间,几乎是半押送着她,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。
车窗外,城市的灯火飞速倒退,最终被盘山公路旁浓重的黑暗吞噬。霍家老宅坐落在半山腰,飞檐斗拱,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,森严冰冷。
踏入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,压抑感便扑面而来。穿着中式褂子的老佣人垂手肃立,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料和线香的味道。宴会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,霍家的长辈、旁支,个个衣着光鲜,言谈举止间却透着一种刻板的规矩感。
主位上,霍沉屿的祖父,霍家的定海神针霍老爷子,正襟危坐,不怒自威。他旁边,果然坐着苏晚晴。她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改良旗袍,温婉得体,正含笑与霍老爷子低声说着什么,姿态亲昵,俨然一副自家人的模样。
看到霍沉屿带着阮薇进来,厅内的谈笑声有瞬间的凝滞。所有人的目光,或明或暗,都聚焦在他们身上,尤其是阮薇身上那件与场合格格不入的墨绿色长裙上。那目光里,有审视,有好奇,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霍沉屿面无表情,径直带着阮薇走到主桌前,微微颔首:“爷爷。”
霍老爷子抬起眼皮,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阮薇身上扫过,像冰冷的刀片刮过皮肤,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。“来了就坐吧。”语气淡漠,仿佛她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。
席间,气氛诡异。霍沉屿几乎不与阮薇交流,偶尔开口,也是与霍老爷子或旁边的叔伯谈论些她听不懂的商业项目。而苏晚晴,则俨然是宴会的女主人,娴熟地布菜、斟茶,与各位长辈谈笑风生,时不时还会体贴地给霍沉屿夹一筷子他喜欢的菜,动作自然无比。
“沉屿,你尝尝这个,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陈妈做的这道蟹粉狮子头了。”苏晚晴声音温柔,将菜放入霍沉屿面前的碟子里。
霍沉屿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多余表示,但却动筷吃了。
那一刻,阮薇清晰地感觉到,席间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,带着看好戏的意味。她低着头,小口吃着碗里的白饭,味同嚼蜡。墨绿色的丝绒布料摩擦着皮肤,带来一种黏腻的窒息感。她就像被强行塞进这个格格不入场景里的异类,承受着无声的凌迟。
“阮小姐,”霍老爷子突然开口,声音不高,却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,“听说,你母亲身体不太好,一直在南山疗养院休养?”
阮薇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,指节泛白。她抬起头,对上霍老爷子那双洞察一切却又冰冷无比的眼睛。“……是,劳您挂心。”
“嗯,”霍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,“沉屿心善,帮衬些也是应该的。不过,做人要知进退,懂感恩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,就不要痴心妄想,免得……最后难堪。”
这话如同当众一记耳光,扇得阮薇耳畔嗡嗡作响。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微妙,有人低头掩饰笑意,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,但更多的,是冷眼旁观。
她看到苏晚晴嘴角那抹几乎压抑不住的得意弧度。
也看到霍沉屿,他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,视线落在餐桌中央的雕花上,侧脸线条冷硬,没有任何表示。默认,或者说,纵容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原来带她来这里,不仅仅是为了演给苏晚晴看,更是为了借霍老爷子的口,彻底敲打她,碾碎她任何可能的不切实际的想法。
就在这时,一个坐在下首、似乎是霍家某个远房表亲带来的、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,大概是觉得无聊,拿着手里的玩具小车,跌跌撞撞地跑动,不小心撞到了阮薇的椅背。
“哎呀!”小孩叫了一声,摔倒在地,小车也脱手飞了出去,好巧不巧,滑到了主位霍老爷子的脚边。
小孩的母亲吓得脸色煞白,连忙起身道歉。
霍老爷子皱紧了眉头,显然对这场意外十分不悦。
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,阮薇却突然站了起来。她绕过椅子,没有先去扶那吓呆了的孩子,而是径直走到主位前,在众目睽睽之下,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小小的、颜色鲜艳的玩具车。
她的动作很轻,很稳,墨绿色的长裙下摆曳地,勾勒出纤细的腰线。捡起小车后,她才转身,走到那孩子面前,蹲下身,将小车递还到他手里,并顺手轻轻拍了拍他衣服上沾到的灰尘。
“没事了,下次小心点。”她的声音很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。
那一刻,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。
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蹲着的、穿着不合时宜墨绿长裙的女子身上。她与这奢华刻板的环境格格不入,但那个蹲下身、安抚孩童、捡起廉价玩具的动作,却莫名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,一种超越了这满屋虚伪浮华的……真实。
霍老爷子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。
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而霍沉屿,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,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阮薇蹲下的背影,那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——震惊,不解,还有一丝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被某种东西击中的震动。
阮薇站起身,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。她甚至没有看任何人,包括霍沉屿,只是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,重新坐下,拿起筷子,继续小口地吃着那碗已经冷掉的白饭。
仿佛周遭的一切审视、轻蔑、算计,都与她无关。
宴会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结束。
回程的车上,死寂蔓延。霍沉屿闭着眼,靠在椅背上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。阮薇则一直偏头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,侧脸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下,显得异常平静,平静得近乎空洞。
车子驶入市区,璀璨的霓虹重新映入眼帘。
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,霍沉屿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沙哑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:
“为什么那么做?”
阮薇缓缓转过头,看向他。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,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,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和冰冷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近乎困惑的探究。
阮薇与他对视了几秒,然后,极淡极淡地笑了一下,那笑容虚无缥缈,像随时会碎掉。
“霍总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,“一件玩具车而已,摔坏了,可惜。”
她说完,便重新转过头,看向了窗外。
霍沉屿盯着她冷漠的侧影,喉结滚动了一下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车厢内,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,以及某种无声的东西,正在悄然改变。那坚固的、由他一手构筑的冰墙,似乎被那弯腰捡起玩具车的轻轻一击,敲开了一道细微的、却无法忽视的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