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荣春堂出来后,宜夏心里也很纳闷,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。她事先准备的借口已经没了用处,原本她是这件事的肇事者,现在却变成了旁观者。
想着想着心底又有些冷意,薛青榆是倒在藏书阁的,被发现时却是在丽春楼,当时还有其他人在藏书阁吗?那人如果目睹了她动手的过程会不会以此来威胁她?
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没有后悔的余地,若当时她不自保,必定要被薛青榆凌辱。后面的事究竟是谁做的就算薛青榆醒过来也不会记得,她给薛青榆下的药中有曼陀罗,他神志受损,必然不记得发生过的事。
今日是公学考校之日,即便府中出了事也得去公学,且这也不是光彩的事,薛涛同样要求他们不得外传,以同样感染风寒的理由为薛青榆告了假。
君子六艺,礼乐射御书数,共有三个等级,甲等是优秀,乙等是合格,丙等是不合格。男子要求全部掌握,对女子要求就宽泛了一些,尤其是射、御两项,本就不是女子所长,考校之时只要表现得不是过于难看,夫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写上个乙等。
男子当中能得到全部甲等的基本只有两位,许知书和薛青松。其他人多少都有一两个乙等或者丙等,当然也有特别差劲一个甲等都没有的,比如薛青榆和他的两个好伙伴,宁远伯家的刘珩、詹事府于詹事家的于绍。
今日薛青榆感染了风寒没来,刘珩和于绍都不相信薛青榆会生病,笃定他是怕参加考校成绩垫底回去被训斥,所以干脆装病不来。
礼、乐的考校进行得比较快,公学中的女学生都出自权贵之家,从小就接受礼仪教导和琴棋书画的学习,这两项基本都是拿甲等,而宜夏在“礼”这一项中得了乙等,“乐”只得了丙等,成绩一出来就引来了薛玉琅等人的嘲笑。
宜夏自己并不怎么在意,倒是许知礼愤愤不平,对一干嘲笑宜夏粗俗的女学生们道:“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,懂点礼仪会点弹琴就能上天了?”
薛玉琅道:“许知礼,别不听劝,你再与她凑一起,也许下回的礼和乐你也拿不到甲等了。”
许知礼嗤笑道:“还是管好你自己吧,我拿不到甲等无所谓,上回你的‘射’险些不及格呢,想上天的人可不能有不及格的项目噢。”
一句话让薛玉琅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。
薛涛对薛玉琅的培养可谓不遗余力,目的就是让薛玉琅参加选秀,尤其是东宫的选秀。太子即将成年,礼部已经开始筹备为太子选妃,若不是太子去了南楚,今年就会开始选秀。以侯府的地位,薛玉琅若能入选,即便当不上太子妃,总归能得个太子良娣或者良媛,日后太子登基也能封个妃,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。想入东宫,最要紧的是公学考校中不能得丙等,而薛玉琅其他科目都能稳拿甲等,“射”这个项目恰恰是她的弱项,上回就险些不合格。
为此,薛涛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通,再寻了个女教头给她加强练习,薛玉琅从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种苦,没几天便哭闹着不肯去了,薛涛放了狠话,若下回公学考校“射”这个项目不合格便让她嫁给齐国公家的嫡次子冯致远。
冯二公子可是上京出了名的人物,二十出头的年纪,风华正茂家世又好,照理说应该是上京女子挤破头都想嫁的人物,可惜冯二公子却是个断袖。
齐国公家为这个嫡次子的婚事操碎了心,放出话来无论哪家姑娘愿嫁,即便是庶女他们也不嫌弃,也不在乎嫁妆多少。当然,齐国公家也要看门第,不会连出身低微的小门小户家的女儿都要。齐国公家产丰厚,即便冯二公子不能袭爵,冯家的家产都能保证嫁过来的女子能得享一辈子荣华富贵。这么优厚的条件列出来一年多了依旧没有媒婆上门,冯家即便再好,谁又想嫁过去守一辈子活寡呢?
薛玉琅了解她那个喜欢攀附权贵的父亲,若是选秀无望,保不齐他一怒之下真的会将她嫁给冯致远。
许知礼的那一番话正好踩中了她的痛处,薛玉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。
许知礼拉着宜夏的手道:“阿暖,别在意她,你会的东西比她多了去了!她算什么?!”
“我没在意她的话。”宜夏笑道,“你也别老是替我出头得罪她们,毕竟你父亲和她们的父亲都是同朝为官,你与她们闹得太僵,你父亲也很难做。”
“怕什么!我爹常说自己痛快才是痛快,我才不惯着这群娇娇女让自己不痛快!”
宜夏着实羡慕许知礼,而能得这样的朋友真心相待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。
接下来就是考校“射”和“御”。
当众学子们来到射御场,才发觉除了考校的教头之外,场边坐了一圈公学里的夫子,连甚少露面的大儒吕孝诚吕夫子都来了。
这时,樊太傅和南楚景王萧灿突然出现在射御场外,所有的夫子都站起了身,学子们也纷纷一同行礼,女学子们更是兴奋,上回景王现身公学已经引起了她们极高的话题度,没想到还能再见上一回。
南楚的景王生得可真好,身形挺拔,五官线条流畅,尤其是那一双极漂亮的眼睛,目光转动间就能勾魂摄魄,嘴角永远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,似散漫似轻佻,一举一动矜贵优雅又带着几分漠然,浑然天成的气质吸引了一众女学子的目光,除了宜夏。这张脸第一次见时也觉得惊艳,看多了也就习惯了,尤其是那晚领略了那人顽劣的秉性,更是没有一分好感。
樊太傅与萧灿同行,道:“上回只是参观公学,这回正是考校之际,景王不嫌北齐学子粗陋便一齐看看。”
这样的场合,萧灿的嘴角依然是慵懒的笑意,“北齐注重教育,公学里的学子更是上京的拔尖人物,自然是好的。”
为保住北齐的颜面,首先上场参加校验的都是“射”、“御”中成绩拔尖的学子,如薛青松、许知书等人。
这些尖子当然精彩地在太傅和景王面前表现了一轮,看着太傅脸上满意的微笑,主持射御考校的夫子也咧开了嘴。然而谁也没想到,几轮考校过去,景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,夫子额上沁出了汗水,后边剩下了刘珩、于绍之流怎么办?一上场绝对要将太傅脸上的笑意撕碎。
于是夫子暗中递话给了教头,后边的校验都暂时取消,反正景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校验,等他走了再继续进行。于是教头摇出了校验结束的旗帜。
不料景王却忽然发话,“公学既有女学子,为何女学子们不参加考校,这是北齐的规矩?”
樊太傅哪能不知道底下人的小心思,他也想看看女子的射御考校究竟差到什么地步,让夫子都不敢展示。于是对夫子道:“本官记得即便是女学子,也必须参加‘射’‘御’两项考校,为何今日不进行考校?”
夫子抹了抹头上的汗,勉强地扯出一个笑脸答道:“女学子‘射’‘御’两个科目并非长项,参加考校恐入不了景王殿下的眼。”
“无妨,不能因为本王来了就影响考校的正常进行。”萧灿一句话封死了夫子后边的话,他只好下令考校继续进行。
而女学子这边纷纷开始踌躇不前,射御不是她们的强项,她们可不想在景王殿下面前丢脸。
说实话,女学子当中没几个射御是好的,夫子也很踌躇选谁来当出头鸟。最后只能劝道:“大家水平都差不多,这是个能在太傅和景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。”
女学子们谁都不傻,不丢脸就算好了,谁还能露脸。
这些学生个个家世显贵,夫子也不好得罪,看了一圈终于给他发现了一个没有家族撑腰的人——江宜夏。
她不过是永平侯的外甥女,若不是陛下钦点哪有机会来公学。于是夫子毫不犹豫地将宜夏推上了场。
除了许知礼,所有的女学子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。
宜夏淡定地选了一匹枣红色的马,轻轻抚了抚它的脖子,马儿颇有灵性,依着她的手掌轻轻嘶鸣一声。
宜夏一笑,踩着马蹬利落地上了马,这一下看懵了场外的女学子和夫子。即便身为武将之女的陈雪瑶也是从小娇生惯养,上马这一下娴熟洒脱的动作她也做不来。
场上的宜夏手握缰绳开始催促马儿跑了起来,顺利绕场一圈后来到障碍区,宜夏挥鞭让马儿提上速度,夹紧马腹手提缰绳,马儿双蹄扬起纵身一跃顺利越过横栏。
“阿暖!加油!”许知礼兴奋地站起来朝宜夏欢呼鼓掌,完全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。
接着是“射”,宜夏下马后选了一张硬度适中的梓木弓,张弓搭箭流畅利落,眼神凝定姿态极是好看,“啪”地一声轻响,羽箭射出,偏离了红心一点点,在女子中来说,这已经是可以得甲等的成绩了。
“阿暖!好样的!”许知礼又是一声兴奋地欢呼。
好在宜夏的表现让公学里的众夫子脸上增了光彩,连太傅都只是一笑而过。脸色难看的是除了许知礼的一众女学子,本来是让江宜夏去丢脸的,没想到她倒是出了风头,现在有她珠玉在前,她们后面再上场就只能是惨不忍睹。
幸而场外那尊姿态懒散的大佛在赞了一句“北齐女子亦是巾帼不让须眉”之后终于站起来有了要走的架势。
送走了太傅和景王后,夫子二话不说,直接在射御两项上给了宜夏两个甲等。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散学后,许知礼笑得东倒西歪,“你是没看见她们的脸色,那叫一个精彩!说起来公学的女学子中极少有在射御两项上同时拿甲等的,你真厉害,你什么时候学的?”
浔州城外有一处练兵校场,除了练兵期,大多数时间都空闲着,看管校场的是一位曾在战场上伤过腿的将官,因伤病过重又无儿无女,于是被照顾到了这里看管校场。宜夏曾与外祖父时常过来给老将官诊治伤病,老将官十分喜爱宜夏,又见宜夏对弓马好奇,便将一身从战场上学来的弓马之技教导了宜夏。
在考校时宜夏故意射偏了红心,因为不想过于出风头,这对她来说并非好事,然而她没想到上京公学里的女学子射御之术这么差,即便她有心藏拙还是出了一把风头。